电视上的中国好声音,继续唱得深情款款,评审老师也照旧细心聆听,刚才的眼前一黑,仿似幻像。好歌连场,安抚不了我的心绪,不安滋长着,认定不可能平白无故黑一下,其中必定有戏。
想象力持续尾随不安游走,突然想起下个月就是预言中的世界末日。瞥一眼搁在桌上的报纸,风灾水灾火灾的新闻同时跃然纸上,末日前兆好像不是假造。房子之外,灾难是否慢慢掩近,准备杀我个措手不及,我可怕的想象力竟然朝这个方向追踪。
突然想上脸书,至少和外界联系一下,淡化独自在家的孤立无援。万一末日骤然来临,好歹也让世界知道有人独自在家被末日掉。
万幸中之大幸,脸书上线成功,说明太阳黑子还未阻绝人类的网际网络,稍微给世界末日的传闻辟谣。
脸书传来的消息,市区大部分地区都停电。一帧帧的照片里,靠微弱烛光撑住大局,力图完成一场婚宴、一顿晚餐或一场枯等。还好有脸书,大家可以互通声气,也互相打气。大家忙着汇报各自的状况,也不忘忙着猜测起因。各种疑惑循着网络爬来,再度牵动我的想象力。
不寻常的感觉又开始冒泡,准备揣摩停电背后的剧情。我赶紧派出理性,用高压的方式打压我躁动的想象,提出最寻常的理由,很官方的把停电归咎为某发电站的故障。
朋友来了讯息:这里停电了,你那边如何?
我回复:我在看着中国好声音。
朋友:你等着,很快你家就停电了。
不回复了,心里咒骂两句,倒是不情不愿的认可乌鸦嘴的预言。此刻起,我开始犹如长征的等待,等待真正的眼前一黑,等待天地回归最自然的状态。
唱歌的男孩和女孩,还在落力陶醉着。我的心思已不在歌里,眼看电视,心里却等着荧幕熄灭、情歌中断的一刻。这样看节目,越看越惊心,太突然袭来的黑和宁静,对我敏感的心绪有种致命的力道,足以衰弱我的神经。
我尽力稳住蠢动的神经,开始做最坏的打算。蜡烛、火柴、打火机的位置,在我的记忆里复习一遍。如果一时摸黑找不到这些救命草,离我最近的抽屉里其实有一支小手电筒,电力可能不是很充足,但足够我找到照明的蜡烛。最糟的情况,我还可以从抽屉里找到车匙,车子可以亮灯也可以提供空调。最重要的,我确定手机电源充足,这点特别重要。
完成作战策略的部署,心里稍宽。停电后的事,大概没什么挂碍。现在仅剩时轻时重的心里压力,那就是必须承受眼前一黑的惊吓。
为了分散注意力,我除了继续看电视,也一心二用翻阅报章,也没有停止挂在脸书上面。结果,我发现策略错中之大错,就是登入脸书,里面排山倒海的停电情报,分明给我倒米,停电的威胁如鬼魅随行,分分钟给我迎头痛击。
另一个错误是继续看电视。男孩女孩们唱得越落力,掌声更激越,分明就是正在制造停电时眼前一黑刹那的巨大反差。反差越巨大,惊吓肯定也倍增。
单凭想象就背脊一阵凉意爬上来。眼前一黑,世界突然在视线范围不见,唯一肯定存在的只有自己。想到那种被抛弃的孤独感,翻阅报纸的手不禁一震。
改变策略。关电视,房子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头上的吊扇细声哼呜着,以及被吹动的报纸那一点悉嗦。说来奇怪,刚才不断跃动的情绪,像一只找到安全感的猫,先是原地坐定,然后慵懒的俯伏在地,像等待着什么。
挂钟在墙上继续无止尽的慢跑,此刻看来像极在为停电倒数计时。恐惧感大为降低,可是警报还未解除。难以参透的等待特别漫长,房子周围依然草木皆兵,停电的预测是一块大砧板,我现在直直躺在上面。
想来真够窝囊,不安像一只飞行技术特好的蚊子,在我耳朵旁边发出令人精神崩溃的嗡嗡,我堂堂大男人却奈何不了它,连番出招,五指山下空无一物。
对峙久了,我开始疲惫。停电来不来,真叫人失去耐性。我开始思绪混乱,我究竟在等什么?如果最后没停电,我会为逃过一劫而高兴,还是结果终于停电,我会欣慰于备战了一晚的心血终于派上用场?
不安的等待,开始很哲学的发酵。我开始意识到,哲学看来都是历经痛苦煎熬之后,逐渐麻痹并且百无聊赖之际,产生出来的论述。
我突然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的快感,潇洒瞬即上心头。反正是祸躲不过,与其担惊受怕,倒不如把握末日前的宝贵时光,做点有意义的事。待在身边大半夜的小说终于盼到我的恩宠,被我拥在手上,开始阅读。
夜晚继续安静的流过去。这安静以柔克刚,把刚才在躁动镇住。直到睡意开始潜入我的神智,一通不识趣的电话比睡眠早到一步。懒懒的接通电话,多余的问候在末日前尽数省却,劈头就问:你家停电吗?
我用一种懒到结冰的语调回答:没有,我白等了整晚,现在要睡觉了,拜拜。
把书合起,很知足又感恩的把房子的灯都关掉,也一举吹熄忙了一个晚上的不安。
10-03-2013刊登于星洲日报《文艺春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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