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儿时那个年代,很多家庭的厨房里都有个铁茶壶,里头通常盛着咖啡,有时会是红茶,都加入很多糖,甜度超标。大抵因为早年体力劳动多,需要补充糖份,因此老一辈人多喝糖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。
咖啡和红茶肯定是华人下了南洋以后,受到英国人的影响而养成的习惯。当中国茶于1990年代从台湾传过来时,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回响,茶道的推广成效更是有限,至今仍不若咖啡那么流行。由此可见,文化是可以被改变的,只要时间够久。
我算是有被中国茶“感召”的人。记得当年认识的茶坊掌柜,隆重其事的在我面前摆上茶道,连串冲泡的动作过后,我按着指导将一小杯茉香绿茶啜入口中,茶香在口腔里漫开,那真是一阵惊喜。茶水沿喉咙滑下后,唇齿间还有回甘,这是过去喝低等级的红茶所未曾有过的体验。
自此我逐渐养成习惯,办公室里无时无刻都备有茶叶,从早期偏爱茉香绿茶,后来转而青睐乌龙茶,近年也常喝普洱。我也有一套小茶具,偶尔来一次茶道,但技术不精。尽管没有特别钻研,但喝茶久了,也开始觉察中国的茶文化很博大也很细腻。博大是里头藏着一套自然法则,藏着待人处事的道理;细腻是指视觉、嗅觉、味觉乃至冲泡品茗的动作,既是感官的享受,也带着诸多隐喻。
根据典籍,中国饮茶文化最早可以追溯至汉代,却“兴于唐而盛于宋”。唐朝出了一位陆羽,写了一本《茶经》,是世界上第一本茶书,陆羽就此被供为中国茶学的开山鼻祖,大概也因此推高了当时茶文化的发展。到了宋代,中华文化走到最精致的境界,茶文化当然也去到极致。
茶文化有“茶禅一味”的说法,据知源于唐代最早喝茶的僧人。唐代的从谂禅师——即赵州和尚在禅学和茶学都有很高的造诣,他有句著名偈语“吃茶去”。故事是这样的——有两位僧人远道而来,要向从谂禅师请教禅学。从谂禅师问其中一位以前曾来过吗?那位僧人答未曾,从谂禅师要他“吃茶去”。从谂禅师再问另一位同样的问题,那位僧人答曾经来过,从谂禅师也要他“吃茶去”。一旁的监院不明所以,问何以对来过和不曾来过的两位僧人,从谂禅师都说同一句话?此时,从谂禅师依然回答监院“吃茶去”。
后人的解读是,“吃茶去”是一种豁达、洒脱和自在的境界。不论身处何种境况,若能及时归于“吃茶去”一境,也许有助于超脱现状。
近来读林清玄的《抹茶的美学》,也提到一个日本人熟知的茶禅传说。说的是“禅宗初祖达摩从天竺东来后,为了寻找无上正觉,在少林寺面壁九年,由于疲劳过度,眼睛张不开,索性把眼皮撕下来丢在地上,不久,在达摩丢弃眼皮的地方长出了一棵叶子又绿又亮的矮树。达摩的弟子便拿这矮树的叶子来冲水,产生一种神秘的魔药,使他们坐禅定时候可以常保觉醒状态,这就是茶道最初”。
说起抹茶,其实是在唐朝时传入日本的。举世闻名的日本茶道已经成为日本文化重要的部分,而日本茶道恰恰保留了唐朝茶道的精髓,可以说是唐朝茶道“移植”到日本开枝散叶去了。如今中国制茶法是元代以后发展出来的,而日本的制茶法仍沿用唐朝的古老做法,将蒸汽杀青后的茶叶碾碎成茶末。这个泡制的手续较为复杂,逐渐演化成各个流派的喝茶仪式。我忍不住产生有趣的联想——日本人领了唐代的茶道,发扬光大成本身的茶文化;清代华人下了南洋后,领了英国人的咖啡与茶,发展出本身的南洋咖啡与茶文化。两件无关的事,却有雷同的情节。
想起办公桌上的茶具久未温热,不久前趁着朋友来访,手上恰好有新的茶叶,于是便即兴来了一道。朋友要我说说茶道,我其实懂得不多,依然记得的几招——将紫砂壶里的茶汤灌入公道杯,取其茶色均匀,再分到各人的杯里共饮,谓之公道;若茶水直接从茶壶入杯,先给自己斟上再斟给客人,此乃待客之道,将更浓香的一口好茶留给客人;倒茶时宜七分满,给人留三分余地,也好握杯......
刊登于 15-08-2018 星洲日报【星云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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