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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生难勾



我其实挺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。无所事事的走路,无所事事喝咖啡,无所事事听音乐,无所事事在发呆。说是无所事事,其实也不全然如此,更多时候我在看人,看那些素昧平生无名无姓的陌生人,每一张脸都是文章,每一个动作都是戏,每一个细微处都藏着耐人寻味的故事。

像是多年前某个早上,到银行办点事,柜台前的人潮多得让人错以为到了庙会。好不容易办完事,撤退之际,在停车场遇上一位老妇人。说是“遇”其实有点勉强,我俩至少相隔数十尺,然而那个忙碌的当下我却没来由的直盯着那老妇人,远远的。

她的动作很慢,很贴合老妇人这个“身份”。一头散乱的银丝,经微风翻找,找出残留的一点灰黑,以及秋意袭人的几咎枯黄。我至今还记得她松垮的浅蓝衬衫,和皱巴巴的灰黑长裤,在风里泄漏了她单薄的身形。右肩上背着的蓝白条纹尼龙袋,不必太近也看得出来几近龟裂,重点是它依然有能耐负重千斤,压在那佝偻的身体上。

老妇人与周围出入的人群,确实很格格不入。那些光鲜和匆促,突显了她慢得无奈的落魄。正因反差如此之巨大,我才禁不住一直看,心里自觉不太礼貌。及至靠近了些,比较看得清楚她的脸,一如所料的布满纹路,黝黑如炭,眼袋放肆的垂落。她终于停下脚步,距离我数尺之遥,却什么也没做,只是用那看来忧伤又黯淡的眼神,呆望着地面。

我必须离开了,倒车时透过后视镜再望了她一眼,难过的情绪像气泡猛然涌上来。车窗外的一切迅速倒退,包括时间,乍然退到数十年前,大地依然慢悠悠迎接着日升月落的年代,可能有个发辫乌黑、双眸灵动的女孩,穿着一身时髦的裙子,陪着父母或爱人走在风里。风可以吹到的地方,都是有生气的,而未来虽然还未来,在想象里大概也都是美丽的情节。女孩可是父母的掌上明珠,也是爱人眼里盛开的玫瑰。

我有理由相信,老妇人的青春,当是如此。岁月并非无形,终将从脸上、从举手投足间找到。到了那个时候,我们有多少人可以放声大笑;又或者只能报以一声轻叹。

岁月经常现形的场合,其中一个叫同学会。离开青春的路口时,我们说各奔前程——当年随口说说,没有很理解个中含义。多年后多数同学聚在一起时,才知道我们个别走上的不是普通的前程,而是时光隧道。一路的风吹雨打日晒,多数人都有掩不住的或浓或淡的沧桑。同学会的主题往往是集体努力搜寻青涩,大家的记忆串联成一栋公寓,我们敞开门户让彼此进出,翻箱倒柜中把几乎淡忘的那些情事搜出来,眼角的鱼尾纹深处原来还有青春的笑意,和泪痕。

近来读书,读到元代词人长筌子有首《西江月》,其中一段写得很有味道——

千里烟霞冉冉,半帘风月飕飕。天公赐我这清幽。料想浮生难勾。

我特别喜欢“浮生难勾”这句。试想,有多少人不试图在生命里勾住一些什么呢?最后,能略微勾住的,大概就是零碎的回忆。在时间里,宇宙都将老去,我们又能如何?反复叨念“浮生难勾”,心下纵然有点戚戚,倒也更清澈了些,我想该是好事。

刊登于 26-03-2018 星洲日报【星云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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